林行止專欄 林行止 2008-04-30
不按牌理出牌不照學理買賣
大名鼎鼎的經濟學泰斗保羅.森繆遜寫過一篇題為《凱恩斯前後的世界》(P.A. Samuelson:〈The World Beford and After Keynes〉)的短文,論及證券投資,他這樣寫道:「哈佛大學有位可能是我遇過最愚蠢的司庫對我說,大學基金的組合投資有項『二不原則』,第一是絕不徵詢經濟學系教授的意見;第二是絕不徵詢財務學系教授的意見。」這位不知名的司庫雖然刻薄一點,尤其是當這位諾貝爾獎得主(一九七○年)的面說出對經濟學者如此不敬的話,但我相信這是他的經驗之談,而森繆遜說他「愚蠢」,「反話」而已。以筆者的經驗,談及投資實務的時候,經濟學及財務學者大多長篇大論、誇誇其談,但被問及現在應買或該賣時,則瞠目結舌、支吾無以對者十居其九九。經濟學家考慮問題十分周全,因此其結論經常是「一方面(On the one hand)如此,另一方面(On the other hand)這般」,顯示他們拿不定主意,這種特性,令經濟學家較適宜當幕僚而不適宜做決策者。不過,做幕僚亦不一定出色當行,據說杜魯門總統面對經濟顧問上呈多項「建議」(Options)時,大發脾氣,因為他要的是明確的意見而不是「羅列所有意見任君選擇」式的報告,他因此說他需要「獨臂經濟學家」。這是杜魯門不了解經濟學引起的誤會。事實上,現在不少論者認為經濟學家最好有「三臂」。這即是說,經濟學家應竭盡所能,列出正反雙方及自己的意見,供決策者選擇。
經濟學家思前想後,思慮周密,能夠當機立斷者,並不多見,表現在投資上,成功的例子因此寥寥可數。舉棋不定猶豫莫決是投資大忌,這使經濟學家錯失了不少最適的入貨和出貨機會。
已故貨幣學派大宗師佛利民,一九七六年諾貝爾獎得主,在其信徒口中,不只學問一流,投資成績更足以驕人;不過,他在九十年代的手風頗不順利,或許因為看不出頭緒而根本沒有入市;從傳媒上的零星報道,他太早前已看淡美國股市,意味他錯失了大牛市,筆者相信這是何以當年他被《巴隆氏周刊》老記問及「近來在股市有斬獲嗎」時,反常地答以「我的投資,干卿底事」的原因。佛老本來是以善待記者而聞名的。
一九九○年諾貝爾經濟獎為三位在投資理論上有突破性成就的財務學家分享,在當時美股一浪高於一浪迭創新高之下,他們有否投資?投資收益如何?現在仍在芝加哥大學任教的米拉(Merton Miller),指出最佳投資莫如「購進『指數基金』(Index fund),為此你無須多付佣金」;他又認為「多元化是成功投資的保障」。對於香港投資者來說,這兩種手法都不足仿效,第一是佣金根本不是問題;第二是多元化不適合時間和精力有限的個別投資者。在這方面,筆者以為凱恩斯的「把少數投資集中在同一籃子裏,然後予以密切注意『較為可取』」。不過,近來許多研究均指出「指數基金」長期而言跑贏指數,投資者不可不信邪(見三月十二日本欄)。
和米拉合撰《資金成本、企業財務和投資理論》一書而催生「現代企業財務理論」(Modern Theory of Corporation Finance)的莫狄格里尼(一九八五年諾獎得主),早年發表一篇O與股價的論文,指出應以未來O決定現價。但現在仍看O入市,似乎是未能與時並進的做法。
一九九一年諾貝爾獎得主高斯(R. Coase),建議投資者遠離期貨市場,但藍籌股則不妨擇肥而噬,「長期而言,它們將是大贏家」!但如今還有值得購入後束諸高閣長期持有的股票嗎?
森繆遜又如何?和其他諾獎得主的投資資金主要來自諾獎獎金不同,森繆遜那本教科書已為他帶來數百萬美元版稅,他因此是資深投資者。和高斯有異,森繆遜經常炒賣期貨,近年他甚少沾手,因為「市場被數百大猩猩弄得烏煙瘴氣」,指的大概是投機氣氛太濃吧。
一九九七年合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財務學家墨頓(R. Merton)和索爾斯(M. Scholes),把被稱為「實用的風險性投資均衡理論」的「資本財定價模式」(Capital Asset Pricing Model,縮稱CAPM,讀 Cap-em)發揚光大,在學術界享大名、在華爾街炙手可熱,他們受曾為所羅門債券部門負責人馬利韋瑟(J. Meriwether)之邀,加入長期資本管理(LTCM),該基金公司採納他們設計一度被認為無懈可擊的程式投資;由於計量程式排除一切風險,他們相信據此出入市場必賺,因此五十億(美元.下同)資本(八成多為投資者所有)做一千二百五十億生意,同時發出值一萬二千五百億的衍生工具,大概是一元資本做三十五元買賣,結果當然全軍盡墨(見格林斯平的回憶錄《狂亂的年代》頁一九三─一九四)。
經濟學家不易在投機市場賺錢,原因是紙上談兵、沙盤推演頭頭是道,但實踐起來,市場反應全在意料之外,因此全盤皆落索……。
綜合而言,經濟學大師的投資成績,和基金經紀不相伯仲,在股市和期市賺大錢的,多數是不按學理買賣的盲俠或根本不通經濟理論的經濟盲!